我是一名亲子鉴定师,我曾见过一个六十岁的老教授来做亲子鉴定。他的妻子是小他四十岁的学生。他和妻子在我面前表现得极其恩爱,事实却是孩子的父亲另有其人…… 「邓医生,展信佳。我与先生雪征君相识于大学,虽然有四十岁年龄差,当时便惹人非议。但我久慕民国师生相恋之风,从不在意闲言,执手以来十三年始终相敬如宾,未尝有过龃龉。」 杨茹写给我的信里细数了二人自 2006 年结婚以来,她与韩雪征每一年的甜蜜与患难时刻,她曾为韩雪征手术两次助血,多次服侍韩雪征病榻,亲手倒马桶和尿袋。 韩雪征虽然已经六十余岁,却比年轻人还懂浪漫,每年她生日和情人节必定相赠 99 多玫瑰,经常带她去迪士尼乐园和海洋公园,把她宠得如同公主一般。 最重要的是,十三年的夫妻生活中二人一次争吵都没有发生过。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信件了。 杨茹的信封非常正规,字迹工整如同印刷,用词也很有文艺女青年的感觉,十几页的长信中处处都是敬称。谁能想到三天前,她还对我说出了「你妈死了」这种话。 血脉即将辨明,命途注定辗转,我向来不会太在意当事人的过激行为——既不会被侮辱性言词激怒,也不会被动情的文字打动,我的责任就是给出真相。 不过,这真的是一个好厉害的女人,说骂就骂,说哄就哄,能站也能弯腰,的的确确是一个把控人心的人情老手。 一、亲子鉴定的结果 三个月前,在朋友的介绍下,一个叫韩雪征的老教授找我做亲子鉴定。 韩雪征个子不高,只有一米六上下,皮肤黝黑,脸上老人斑很多,按照登记表上的信息显示,他已经六十几岁,但如果只看长相的话,说七八十岁也有人信。 他取鉴定结果那天是小杨招待的,当时他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明明没下雨,手里却提着把黑伞。 当他拿到鉴定报告,看到上面的「生物学父亲」五个字的时候,高兴的放声大笑,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的皱纹凝成一块,嘴里喊着「小冰果然是我儿子!」 小杨听他大笑本来吓了一跳,然后听到他嘴里的声音,这才小心翼翼提醒韩雪征,报告前面的文字只是叙述,结果栏里面写的两个字是: 「排除」。 韩雪征拄着伞疑惑的看了小杨一眼,问道:「排除是什么意思?」 小杨轻声说:「就是说,您提供的两份样本没有亲子关系……」 听到这句话,韩雪征又拿起鉴定报告仔仔细细打量上面的每一个字,最后目光死死盯住了「排除」两个字,突然哇哇大哭起来「我的儿呀,我的儿呀……」。 他一边哭一边缓缓的坐在了鉴定室的台阶上,因为年龄太大,咳嗽太猛,很快嗓子就哑了。我和实验室主任怕他身体出问题,便把他搀扶到办公室休息。 韩雪征喝了水后稍稍平缓了心情,但是眼泪仍然簌簌往下流,身上穿的灰色衬衫被沾湿了一大片,他又用袖口去擦,但是眼泪根本止不住,袖口又被湿透。 他捂着脸努力制止自己发出哭声,同时却还跟我们道歉,「真的很不好意思,我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不用管我……」,一边又克制不住的泪如雨下。 那天,他在办公室角落的沙发垫上哭了整整三个小时,哭到最后两只眼睛都已经红肿,瞳孔边都是血丝,感觉整个人都要瞎了。我怕他身体受不了,后来给共同的朋友打了电话,让他家人接他回去的。 我本来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想到当天晚上就接到了韩雪征妻子也就是杨茹的电话。 杨茹在电话里对我劈头盖脸一顿国骂,质问我为什么要帮老头大儿子谋夺财产。 「我们家老头身体本来就不好,他大儿子指使他去亲子鉴定,却又自己来偷剪我儿子的指甲,根本没有经过我知晓。 你觉得他给老头的指甲是真的吗?这样的鉴定结果绝对是错的,你们这样不负责任,你们是想要让他死吗……」 那天,我一边安抚对方,一边告诉对方鉴定所的工作规则,如果不是到所里取样,我们只能对提供的样本负责。 但是杨茹并没有理会我的解释,反而说出了带有威胁性质的言词: 「中国已经做不了了,我要到国外找最权威的机构重新鉴定,到时候结果出来,我要找一百家媒体曝光你们这种黑作坊……谁无凭无据冤枉我,想毁我的家,我就让谁死。」 她的说法着实触碰了鉴定所的底线,我便严厉的告诫她「去哪里做都没有关系,但你不能说我们的鉴定错了。我们都是成年人,应该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二、真爱无敌 杨茹找上门那天,已经是三个月后。 她比我想象的年轻多了,五官不算精致,但保养的很好,虽然生过一个孩子,腰肢却没有一点赘肉,走起路来步态轻盈。 杨茹跟韩雪征站在一起的时候,正好高出来一个头顶,她始终是一只手握着韩雪征长满老人斑的手,一只手搀着他的胳臂,说起话来三句不离「我们家老头儿」,看丈夫的时候眼中满是崇拜,撒娇撒痴时完全不在乎外人眼光。 几句话寒暄过后,在远处值班的小杨一直在微信群里 所有人,「看看那姑娘的眼神,这对老夫少妻绝对是传奇真爱!」 杨茹走过来抓住我的手,低着头跟我道歉:「对不起了邓医生,我们家老头儿已经说过我了,之前是我不懂事,我真的是被韩霜给整怕了,他这是想拆我的家,我当时太生气了,才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杨茹虽然身材高挑,但说话的时候,声音真的像水一样温柔,而且带着点淡淡的闽南口音,有点像林志玲,一字一句着实全是诚恳的歉意,柔软的似乎要掉下泪来。 按照杨茹的说法,韩雪征是她的大学老师,他们已经相爱十三年。 她本人出身闽南农村,2002 年高考结束到天津读大学,那时候她家境贫寒,心思敏感,在一群城市出生的同学中间生活,别人随意的一言一行有时候在在她看来都是歧视和伤害。 韩雪征那时候作为她的班主任对她关怀备至,不仅帮她申请助学金,而且平日里还会以课堂作业优异为名,奖励给她钢笔、书籍等物,甚至还送过连城里孩子都用不起的相机、电脑。 杨茹笑着告诉我: 「我们家老头从上世纪参加工作开始就跟对了人,一直都挺有钱的,但是他却从来不知钱为何物,天天穿着破衣服,拄着旧伞,有点钱都被身边人借走了……自己过的跟穷光蛋似的。 不过就算这样,我每天上课看着他,都觉得他文质儒雅,才华横溢,真是帅呆了。」 当时,杨茹家里不但支持不了生活费,而且还需要她打工还债,那时候她经常去天津的一些酒店做侍应生。 大二那年暑假,天津大热,杨茹顶着 40 度高温在海河边某酒店门口做公关小姐。那个时期,酒店门前特别流行安排漂亮姑娘身穿旗袍,肩披锦布招揽顾客,每次有客人进出,姑娘都要弯腰招呼「欢迎光临」、「欢迎再来」。 当时杨茹得罪了领班,于是被穿小鞋整整在大太阳地里站了一天的岗,从早到晚没有一个人换班,她撑着身体站在那里,到最后已经没有任何弯腰的能力,脚掌疼得都要裂开。 杨茹也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她拿了日结的工资,回到学校的时候已是傍晚。她一步一步捱到学校门口,眼睛被汗水浸得睁不开,视野里一片花白,这时候正好遇到了韩雪征,她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说了一声:「韩老师,我不行了……」然后就再也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杨茹只模模糊糊的觉得自己被人背着,走了很长的路,等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韩雪征家的沙发上。 外面的天还没有完全黑下去,屋子里灯光明亮,桌子柜子甚至地上都摆满了书。杨茹环顾四周,屋子不大,除了一南一北有两间小小卧室,连厨房都被安置在客厅里。 她斜靠在那里,怔怔的看着韩雪征在灶台前忙碌。 那时候韩雪征已经五十出头,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白衬衫,他先是用液化气把面煮熟,又从冰箱拿出冰水,将捞出来的面条在在水中一焯放在碗里,然后又将青椒和大蒜在臼子捣碎倒入香油拌匀,最后浇在了面条上。 杨茹听着「咚咚」的捣蒜声还不知道老师在干啥,当韩雪征将凉面端到杨茹跟前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这是给自己吃的。 杨茹迷迷糊糊的接过凉面,一口吃下去,只觉得凉意传遍了身上的每个毛孔,她都不知道这碗面是被吃下去的还是被倒下去的。 「你知道那碗凉面有多好吃吗?」杨茹带着泪光看了身旁的韩雪征一眼,又回头看向了我,她说道:「从我七岁开始,我不论读书多累回家都要做饭,做了那么多年饭,第一次有人做饭给我吃。」 杨茹那天在韩雪征屋子吃了面,又看了一会儿电视便回了女寝,但是从那晚起,她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韩雪征穿着白衬衫给她做凉面时的背影。 杨茹有一段时间不敢上韩雪征的古代文学课,每次上课看见韩雪征,眼睛都忍不住流泪,她知道自己爱上了这个大她快四十岁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