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题记
01
拥挤而伴着阵阵不知名恶臭的长途车搭载着我外加超过三十位满脸疲惫,眼中却带着恼怒的旅人缓慢的朝前行进着,像是一条巨型绿色蠕虫在摇曳着臃肿而肥胖的身姿在一缩一缩的挪动。
我推了推眼镜,睡眼朦胧的望了望窗外,狭窄的公路两边一如既往的灰色,伴着尘土纷纷扬扬卷向大地,浩浩荡荡的朝着远方蔓延过去。
“还有多久到上谷口?”我小心翼翼的问。
司机敞着汗衫,嘴角叼着烟,不耐烦的嘟囔了一句:“还早呢!一路上问来问去的烦不烦?这么急是赶着奔丧么?”
我的心突然疼了下,身体缩在长途车最后一排靠左边位置的角落里,满眼酸楚,眼泪再次滚如潮水。
02
爷爷的病已然不是一天两天了,父母知道,我的三个叔叔伯伯也知道,自从奶奶病去之后,爷爷原本灰白的头发好似一夜之间都白的尽了,被阳光照着,泛着银丝,神色更是憔悴,老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碾盘边上,低沉着头,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叹气,有时会突然望着天上大吼大叫,一直吼到声嘶力竭之后委顿的瘫倒在地上然后哭的像个孩子。
儿孙们回去看他,他已老病的认不出每个人是谁,只是拉着我们每个人的手然后叫着一个个不相干的的名字然后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一块两块纸币塞进每一个孩子的手里,然后就又开始哭。
父亲怕爷爷做出傻事,就派我在爷爷身后屁颠屁颠的跟着,那时候的我十二岁,懵懂无知,全不知父亲的话又何所谓,我也只是乐的开心的跟着爷爷的后面,小手伸进他宽厚而布满老茧的手掌,他握了握又甩开了,我就在爷爷屁股后面骂他“糟老头子”,他转过身瞪我一眼然后将我抗在肩上,一直抱在院子外的坡沿边上,然后托着我的屁股警告我,“再骂我糟老头子,爷爷就把你扔下去。”我使劲的揪着他白花花的胡子,“你敢把我扔下去,我就叫奶奶把你扔下去。”
爷爷愣了愣,把我放下,然后一个人蹲在坡沿边上又哭起来。
那一年的去年,奶奶去世了,葬礼那天,爷爷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碾盘上看着儿孙三五成群的进灵堂里拜祭,哭泣,他的头发花白,在风中飘摇,身体摇摇晃晃,好似随时都要摔倒,整个一下午他都没说一句话,只是一个劲的叹着气,后来灵堂撤了,人下葬了,望着渐渐消散的人群,爷爷突然望着那扇老旧的大门,传出一声哭号,“玲啊!你怎么就走了呢?”
03
太爷爷在旧社会是地主,爷爷娶奶奶时,奶奶大爷爷九岁,奶奶作为童养媳嫁进爷爷家时,爷爷还是个会尿床的孩子。
听父亲说,爷爷结婚那天,在碾盘上睡着了,是奶奶抱着他进的新房。
太奶奶走的早,对于爷爷来说,奶奶既是他的老婆也像他的妈妈,淘气了就打,尿床了打屁股,不听话了扇耳光。
在奶奶的积威之下,爷爷就像是一个被宠着的孩子。
后来我每次跟随着父母去看望爷爷奶奶时,爷爷总是坐在炕上的角落里,一个人抽着旱烟一句话也不说,我们和奶奶聊得开心的时候爷爷偶尔也会听着乐呵,偶尔也会插句嘴,当奶奶的头转过去时,爷爷又住嘴不说了,只是一个劲的抽着旱烟。
我后来悄悄的问过我父亲,“爷爷是不是特别怕我奶奶?”
父亲的脸黑着,照着我头扇了一巴掌。
04
父亲和母亲的婚姻是我爷爷和我外公在田间地头聊天时谈成的,那时父亲十四,母亲十五。
第二天爷爷领着我父亲带着新裁的的确良衣服和花布,赶着毛驴就将我母亲娶回了家。
后来我问我母亲,“后悔么?”
母亲笑笑,摸了摸我的头,“那时候小,哪里懂这些,就知道哭,后来不知不觉日子就过下来了。”
05
等我到老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父母还有叔叔伯伯都在,灵堂就搭在院子里,在去年同样的位置,两边的蜡烛摇摇晃晃,忽明忽暗,我远远看着突然感觉到一阵晕眩,双腿不自觉的跪了下去。
我想起了那双有力而粗糙的大手,我想起了他们的爱情,想起了爷爷乐呵呵的笑和撕心撕肺呜哑哑的哭。
村里有个姑娘是个傻子,小时候经常和我一块玩,我总是扒了她的衣服,用柳条抽打她的屁股。
现在她就站在我的边上,对着我乐呵呵的笑。
她脏兮兮的花棉袄上系着红布带,晃悠悠的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臂,想拉我起来,我嫌弃她脏兮兮的手,一把将她甩开。
“别哭了,晓白!”她说。
我咆哮,“你这个傻子,你怎么还能叫得出我的名字?”
她愣在当场,怔怔的看着我,一脸迷惘,“可是我就记得你啊!”
我的心突然软了,看着她脏兮兮的脸,傻乎乎的样子,泪如雨下。
06
等我再回到那个村子时,那个傻姑娘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妈妈,依旧不分冬夏穿着那件脏兮兮的花棉袄,她嫁给了一个时而伴有癫痫的瘸子。
生活总是以一种让你意想不到的方式将每个人都撮合在一起,用他们自认为对的方式。
那天我从长途车上下来,远远的看见她站在上谷口的路边,朝着我招手,嘴里喊着:“晓白!晓白!”身边站在三个一如她般脸上脏兮兮的孩子。
“你还记得我?”我走过去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的脸。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好似没听见我说的话,肥嘟嘟的手想伸过来摸摸我的脸却有萎缩的收回去,嘴里兀自喃喃的喊着,“晓白!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