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转过一道山梁,远远地已经能望见村庄。
正值傍晚,家家户户开始做晚饭,高高低低的屋顶上,灰白色的烟从烟囱里袅袅升起,仿佛带了饭香。
送玉生回来的面包车,嫌弃进村的路不好走,不肯再继续送他。玉生只好嘱咐他三天后再到这个地方来接他,然后下车,步行往村子里而去。
这里是瓮口村,是玉生土生土长的家乡。
七年前,玉生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毕业后便留在了省城工作,期间,除了爹娘每年去看他几次外,他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这次他也没打算回来的。去年,他在省城买了房子,便想着把父母接过去跟自己同住,并嘱咐父母,让他们把房子和土地都处理掉,以后他们也不需要再回瓮口村了。父母答应了,但坚持要求他亲自回来接他们,不然就不去了。无奈之下,玉生只好极力克服对瓮口村的厌恶,请了几天假,回来接父母去省城。
瓮口村对玉生来说,是愚昧和落后的象征,他当年上学离开时,就曾发过誓,再也不回来。
他甚至还去城郊的墓园看过了,他打算等父母百年之后,就把他俩安置在那里,到时候,他就算跟瓮口村从根儿上彻底划清了界限了。
玉生这样想的时候,心里也升腾起一样的情绪,毕竟是从小生活的地方,到底还是有些回忆的,瓮口村的一草一木,都承载着他的过去。
人不能没有过去的,否则现在和未来,就成了没有根的浮萍,然而对于玉生来说,就算做浮萍,他也不想再跟瓮口村有什么瓜葛。
玉生这样想着,加快了脚步。
二十分钟后,玉生走进翁口村。
村口的那颗梧桐树还在,硕大的树冠罩出大片的阴影,一只老黄狗趴在那里,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玉生与它对视了两秒钟,继续往前走。
“汪汪!”那狗突然直立起来,冲玉生狂叫起来,把玉生吓了一跳。
养在村子里的狗很少这样狂吠,只有在面对陌生人时,才会凶猛地吼叫。
显然对于这条老狗来说,玉生是个陌生人。
“大黄,别叫了!”一个微微佝偻着身子的老人,从梧桐树后的亭子里走下来,喝止了大黄的叫声。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年轻人,他们上下打量着玉生,并没有出声。
老者的话很有威力,老黄狗停住了吠声,跟老者一起细细打量起玉生来。
玉生默不作声地立在那里,时间仿佛凝固住。
“哟,我当是哪里来的干部,这不是玉生吗?”一个轻浮的声音,在老人的身后传过来,打断了这场没来由的寂静。
一个穿得邋里邋遢的男人从老人背后走出来,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黑乎乎的,一副很久没有洗过脸的样子。
他的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边笑边往玉生的方向挪过来,他的一条腿是瘸的。
玉生见他一高一低地走向自己,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这个人叫广源,印象中,他七年前并不是个瘸子。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男人拍了拍自己的残腿,不以为意地说:“瘸了。被三大爷打瘸的。”说着,他随手指了指还在打量着玉生的那位老人。
玉生闻言,眼神一缩,望向老人的眼里便是掩饰不住的厌恶。这就是翁口村最让他讨厌的地方,没有法律规章,眼前这个老人的话就是天理。
“广源,你还好意思说,三大爷是给你留了情的,就你做的那事,别说打折你一条腿,打死你都不冤枉。”站在老人身后的另外一个男人不满广源对老人的态度,忍不住出声替老人说话,义正言辞。
“好好好,我闭嘴,闭嘴还不行吗?”广源挥着手满不在乎地说,嘻嘻哈哈地,仿佛瘸了一条腿的不是他。
玉生心里的厌恶更浓烈了,“愚昧至极!”他忍不住在心里呵斥。
“玉生,没想到你还真回来了,难不成他们说的是真的?嘿,你小子,看着老老实实的,没想到悄默声地干了件大的,真有你的!”广源将他斑驳墙皮一样的脸凑过来说,眼睛里闪着暧昧的笑。
玉生微微往后撤了一下身子,冷觑了广源一眼,“什么真的假的?”
“嘿,你还装,全村都知道,就春知跟你……”
“广源!”
广源还急切地想说什么,却被一直沉默的老人打断了话头,“玉生,你爹娘还等着你呢,赶紧回去!”
老人的声音不高不低,但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压力,不仅让广源闭了嘴,还让玉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等玉生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做了什么动作时,又忍不住懊恼地攥紧了拳头。他看了眼老人,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
“这个玉生,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见了长辈一点规矩都没有。三大爷,你也太好脾气了!”
“行了吧,宝胜,”广源冷笑一声,“光听你的嘴叭叭个没完了,怎么,你还想让三大爷把玉生的腿也打折了?马屁精!”
“你个瘪犊子,信不信我抽你!”广源讽刺意味浓重的话,一下子惹恼了宝胜,他窜过来就想揪广源的衣领,广源瘸着腿想躲,一下子没躲利索,跌倒在地上。
“行了,这么大人了还打架,也不嫌丢人!”老人呵斥的话响起,成功地解救了广源,宝胜恨恨地住了手,“要不是看三大爷的面子,我今天非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折了不可。”
广源狼狈地趴在地上,嘴上却仍旧不服气,“你他妈敢!你打打试试,老子让你全家都不得好死,你信不信?”
宝胜见三大爷背着手,渐渐走得远了,着急要跟上去,便恨恨地给了广源一脚后,边跑边回头对他说:“迟早撕烂你这张嘴。”
众人都走远后,广源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也不在乎身上滚的满身土,摇摇摆摆地也往村子里走,“烂了心的都不怕,我一张烂嘴怕个逑!”
2
“你们要把春知的孩子过继给我?开什么玩笑!”餐桌上,玉生娘的一句话,把玉生从凳子上惊得跳起来。
“你嚷嚷什么?坐下!”玉生爹见玉生一脸不乐意的样子,很生气,“啪”地将筷子摔在桌子上。一家人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和谐气氛,一下子跌到了冰点。
“原来你们非让我回来,是为了这件事!”玉生恼怒地坐下,恍然大悟于父母之前的态度。
“玉生,当初你能去上大学,多亏了你三大爷把事压下去,咱做人可不能没有良心啊。”玉生娘生怕爷俩闹僵,苦口婆心地劝儿子。
“我怎么就没良心了?”玉生也急起来,“难道只有答应带那孩子进城才算有良心?凭什么啊?!”
“就凭你当年干下的丑事是你三大爷给摆平的!”玉生爹瞪着眼睛看着玉生,“就凭那孩子有可能是你的种!”
玉生爹的话,像一记炸雷把玉生炸了个七荤八素,“爹,你说什么呢?”他惊恐地望着玉生爹,幻想着是自己听错了爹的话。
“造孽啊!”玉生娘的哭声响起来,彻底粉碎了玉生的幻想。
玉生爹娘说的那孩子,叫小磊,是三大爷的孙子。在听说玉生要把爹娘接到省城的消息没多久后,三大爷就带着小磊找到了玉生爹,并给了他一份亲子鉴定的文件。
“那文件我看了,小磊并不是柱子的孩子。”玉生爹也叹起了气,“你三大爷的意思我明白,你和春知出了那档子事之后,他就让柱子娶了春知,既然这孩子不是柱子的,那就很可能是你的。”
“小磊那孩子聪明得很,”玉生娘说,“春知的毛病也没遗传到他身上。这些年,村里很多人都嘀咕过,说柱子是个傻的,春知也不灵光,怎么就生出这么聪明的娃娃,你三大爷说,他也被说动了心,于是就在小磊两岁多的时候,偷偷带他去做了亲子鉴定,结果出来后,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时隔7年回乡,父母一亲子鉴定,让玉生收养村里傻女的儿子。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找过咱们,一直独自抚养着小磊。他本来也没想把孩子送回来的,可是,咱们一旦都去了省城,就不会再回来了,他怕以后孩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怪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真相说出来。”
爹娘的声音,缥缈得像是游离在外太空一样,让玉生感觉那么不真实,可他们的每一字每一句,却又实打实地落在了他的心里,砸出一个又一个匪夷所思的坑洞。
他的孩子?怎么可能!
“你已经错过一次了,这次不能再错了。”玉生爹打断玉生的话,站起来说,“就这么定了,明天跟我去趟村委,跟你三大爷一起把孩子的手续办一办,办完了,带孩子一起去省城。”
直到躺到炕上,玉生仍旧觉得爹说的那些事像是做梦一样。月光透过窗户上的木格子洒在他的枕头边上,回忆冷不丁就顺着那些水一样的月光,洒在了他的面前。
当年,春知的娘和玉生的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后来春知的娘嫁去了外地,两人便断了联系。
春知娘是在玉生刚一岁的时候从外地回来的,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两岁的春知。春知爹死了,春知娘也生了癌,她们娘俩是被婆家赶出来的。
娘家已经没了人,春知娘无处可去,是玉生娘收留了她们。
就在回来的那年冬天,春知娘没能挺过去,撒手人寰,临终前,她捉着玉生娘的手,眼睛死死地盯着小春知,空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玉生娘流着眼泪答应她,会好好把春知养大,话音刚落,春知娘便断了气。
从那以后,玉生娘便断了再生一个的念头,守着春知和玉生,过起了一家四口的日子。
春知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得过一场重病,病虽然好了,但也落下了病根,脑袋不大灵光。
小的时候还好,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春知的不灵光越来越明显,十七八岁的姑娘,智商还跟四五岁的孩子一样。这可急坏了玉生娘,这样的姑娘家,根本不好找婆家,难不成让她做一辈子的老姑娘吗?
那时候,玉生已经在镇上读高中了,是村子里唯一考上高中的聪明娃娃。有人跟玉生娘建议,让她不要挑拣了,赶紧给春知定个婆家,瘸了拐了的没什么,只要对春知好就行。不然等玉生考上大学,成了城里人,他们总不能带着春知去城里吧,到时候不仅更不好给春知说婆家,还会拖累玉生。
其实,要说拖累,倒真冤枉了春知。春知虽然不灵光,但很勤快,干活也不惜力,在家里是玉生娘的帮手,在地里是玉生爹的帮手。
而且,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姑娘,要当真给她找个瘸了拐了的婆家,玉生娘不忍心。那样做,她也对不起死去的春知娘。
“再等等吧,”玉生娘跟玉生爹说,“春知还小,咱们再留意留意。”
这一等就等出了事。
那一天,玉生记得很清楚,是他放月假的第二天。
那天晚上,也有今天这样的月光。他在屋里读书累了,想要出去走走,刚迈出屋门,就看到了院子里的春知。
一个衣服湿透了的春知。
月光下,春知正仰头将第二瓢水从头上淋下来。正是夏天,春知只穿了薄薄了夏衫。
那一刻,玉生觉得那个抱着陶罐的少女从油画里走了出来,走到了他的眼前来......
“你们在干什么?!”玉生爹惊怒的爆喝声,将玉生从如梦似幻的油画世界里拽了出来,等他清醒过来时,脸上已经挨了玉生爹一记耳光。
玉生娘则手忙脚乱地用手里的毡布裹住衣衫不整的春知,春知却笑嘻嘻地望着他说:“玉生喜欢。”
“你这个畜生,看我今天不打死你!”玉生爹闻言,更加恼怒,他四处找趁手的工具,想要狠狠地教训玉生,却被玉生娘哭着抱住,“他爹啊,你要打死玉生,就先打死我吧!”
玉生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被爹打的地方火辣辣的却感觉不到疼,要不是手上还残留着春知的感触,他还以为自己正置身在一个荒唐的梦里。
可他也清楚地明白,他的人生已经从光明走进了阴影里,因为院子里站着的,除了他的爹娘,还有古向天,那个被玉生唤做三大爷的人。
古向天年轻的时候曾给人做过学徒,会做些木工活,早些年也走南闯北过,后来回到村子里,娶了媳妇成了家。因为有见识,谁家有点什么事,都喜欢让他去给主持公道,或者出出主意,村里人都很敬重他。
唯独玉生不喜欢他。说不清是什么原因。
或许是不喜欢自己爹见到古向天时,那副总也直不起来的腰板,也或许是不喜欢古向天看人时,那副总是高高在上的面孔。不喜欢他总是说一不二的态度,不喜欢他被村里人捧上天时的坦然。
“他就像是瓮口村的灾难,是让这个离大城市只百里之遥的山村陷入愚昧不能自拔的罪魁祸首!”玉生曾在日记里这样呐喊。
如今这个人正用他那双浑浊中泛着精光的眼睛看着玉生。
他在想什么?
一定在嘲笑我吧,玉生心想,他一定在想,平时那个眼高于顶的小子,今天也落到我的手里了吧,你不是瞧不上我吗,我看你今天还有什么资格瞧不上别人!玉生的心里翻腾着,每翻腾一下,心就跟着绝望一下。
“我完了。”玉生想,按照古向天的作风,他一定会把这件事公布于众,好让村里人都看到他的公平公正。古向天绝对不会扭送他去公安局,但会用最阴狠的手段,扭断他的自尊,断送他对未来的渴望。
“住手!”一直沉默的古向天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成功地阻止了玉生爹的动作,玉生娘也吓得不敢再哭。
玉生垂下头,等着他的宣判。
“玉生他娘,你先把春知带下去。”古向天说,“老木,你也消消气,你吵吵嚷嚷一通,是生怕别人不知道玉生做下什么事了吗?孩子的前途你还要不要了?”
“三哥,就他这样没出息的样子,还有什么前途啊?”玉生爹颓丧地蹲下身子抱住了头。
“胡说!”古向天呵斥道,“他怎么就没出息了,孩子正是容易冲动的年纪,是咱们做大人的没把好关,孩子有错,大人也有错。”
“玉生,你先回屋去。”古向天又转头望向木然站立着的玉生,“你别担心,该怎么读书还怎么读书,其他事,有我和你爹在,你不用担心。”
玉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爹,“还愣着干什么!你三大爷都发话了,还不赶紧滚回屋里去!”玉生爹蹭地站起身,三两步走过来,给了玉生一脚后吼道。
“老木,你踹他干什么!”古向天上前来拉住玉生爹,“玉生,赶紧回屋去。”
玉生没再说话,低下头,绕过玉生爹跑回屋子。
那天夜里,玉生不知道古向天跟爹是如何商量的,第二天天没亮,他就被爹从炕上薅起来,披星戴月地坐上古向天找来的三轮车,回了学校。
他躲在学校里,直到高考结束,收到大学通知书。等他回家报喜时,才知道,春知已经在出事那年的冬天嫁了人。
玉生从来没有像那一刻一样恨过古向天,因为春知嫁的人正是古向天的儿子,那个一出生就是个傻子的古柱。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小人,阴谋家!”明白过来的玉生将一腔怒火发在爹娘身上,“什么为了我的前途,他完全是为了自己!你们就这样把春知嫁给了一个傻子,你们怎么忍心?!”
“不把她嫁给傻子,难道要嫁给你吗?”玉生爹双眼通红地沉声问,“春知也是我跟你娘辛苦拉扯大的,她嫁给傻子,难道我们就不心疼吗?可是,你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要让你娶了春知,断送了前程吗?”
玉生娘呜咽起来,她拉住玉生,说:“你别怪你爹,这都是命啊。你三大爷说,只有尽快把春知嫁出去,你俩的事才不会有人知道。柱子虽然是个傻的,可你三大爷说了,只要有他在,就没人敢欺负春知。我们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再说,你三大爷家的条件不错,最起码比媒人介绍来的那些人家都强。”
“他这分明是趁人之危,是趁火打劫!”玉生也红了眼睛。他跟春知一起长大,春知的脑袋虽然不灵光,可是对他非常好,从小到大,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让着他,护着他,疼他。现在又要因为他,嫁给一个傻子。
想到这里,玉生反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两个耳光。他怪古向天,怪父母,可是最该怪的那个人是自己啊,要不是因为自己那夜的行径,春知也不会被人算计。
“你这孩子,这是干什么?”玉生娘心疼地握住玉生的手,“你不要这样,春知现在真的很好,她怀孕了,要做娘了,你三大爷和柱子都对她很好。”
“玉生,春知迟早要嫁人的。”玉生娘又说,“要不是因为我一直想要给她挑个好人家,你们也不至于会出那档子事,这事怪娘。现在,她也要做娘了,日子也过得和顺,我跟你爹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你也别总想这件事了,日子还得往前过,是不是?”
还能怎么样呢?玉生心想,所有人都自私地只考虑了自己,包括他,唯独没有人考虑春知愿不愿意。
如果他当初没有自欺欺人地服从爹的安排,选择逃离,而是坚定地对自己的行为负起责任,或许春知就不会嫁给傻柱子;如果那夜自己能在春知洗澡时避开去,就更不会有后边的这些事。难道自己一直不回家,不是因为想要逃避潜意识中已经猜得到的结局?
那一天,玉生逃也似地跑出瓮口村,他站在村口发誓再也不要回到这里。
事实上,他逃离的岂止是一个瓮口村,更是自己那段不堪的过往。
3
玉生在炕上翻了个身坐起来。回忆让他感觉痛苦,而这种痛苦让他保持了清醒。
这些年,他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书本上、电视上都告诉过他,跟女孩子接吻、拥抱,并不能造成其怀孕。
他清楚地记得,那夜他确实没有忍住青春期的冲动,拥抱和亲吻了春知,但他并没有做其他事情。那这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呢?
第二天一大早,玉生便跟着爹娘去了村委,古向天领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已经等在那里。
看到那男孩的一瞬,玉生心里升腾起一股异样的情绪,这孩子长得太像春知了。
那些有关他和春知的幼时记忆涌上来,让他的喉咙忍不住一哽,愧疚如山崩一样压下来,把他心里所有的想法都埋在了那片废墟里。
由于双方都没有异议,所以小磊的过继手续办得很顺利。为了让大家面子上都好看,古向天和玉生爹达成了一致意见,要用过继将小磊的身世继续隐瞒下去。玉生表面上是小磊的舅舅,为了让小磊有个好的未来,做舅舅的想把孩子接到城里去,也无可厚非。
玉生看着古向天和自己爹煞有介事地跟村长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心里一阵阵地烦闷,那些阴谋算计被他们用一张张悲悯的脸孔掩盖,虚伪至极。
玉生待不下去了,他从村委里退出来,漫无目的地往村外走去。
“玉生!”有人喊他,玉生回头看,是瘸腿的广源。他一瘸一拐地跑向他,看上去非常滑稽。见他跑得很急,玉生只好停下来等他。
“怎么,你真的打算认下小磊?”广源的口气充满怒气,好像这事让他很生气。
玉生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真是你的孩子?”广源又追问。
玉生觉得很难堪,尽管办的是过继手续,但只要他带走小磊,他跟小磊的关系就说不清楚了,广源的话,好像一根针扎在他心里。所有的人现在都知道他是什么人了吧,愤怒?最该愤怒的应该是他自己吧。
火气冲上来,玉生不想再理广源,扭头就走,却被广源一把抓住胳膊,“你别走!”他喊道。
“干什么?是不是我的孩子,轮得到你来评头论足?!”玉生再也忍不住,顾不上看周边还有没有人在,冲着广源喊起来。
广源一愣,左右看了看,有几个蹲在墙根底下晒太阳的村人奇怪地看着他们拉扯,窃窃私语。
“别在这嚷嚷,我有事找你。”说着,他使劲拉着玉生往自己家方向走,“走,跟我走!”
广源的家就在村口,破败的几间土房是他早逝的父母留给他的全部家当,令玉生感到意外的是房间里倒是很干净。已经露出土坯的窗台上,竟然还摆着一个破陶罐,里面的野花红的黄的,煞是好看,给房间平添了许多温馨,这显然不是一个独身男人的风格。
“你知道我这条腿是怎么折的吗?”见玉生的眼神落在了那束野花上,广源有些得意地问玉生。玉生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被打折腿,还能这么得意。
广源用下巴点了点那个破旧的花瓶,说:“全都是因为它。”广源瘸着一条腿,蹦到土炕边坐下来,继续说:“我跟小翠好,被宝胜发现了,告诉了古老三,他说我败坏了寡妇名声,要用村规惩罚我。惩罚就惩罚,不就是一顿荆条嘛,我受得住,可他还要把小翠赶出村子,我不答应,就跟他干了一架,他身边那几个‘忠狗’一拥而上,四五个人对付我一个,结果就成这样了。”
“嘿,别看我瘸了一条腿,可小翠说了,就凭我肯为了他跟古老三打架,她就跟定我了,谁也拦不住。我偷偷告诉你,我俩已经约好了,等过了年,我们就去城里打工,以后就在城里安个家,管他什么古老三,古老四的,谁也管不了我们了。”
本以为广源叫他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没想到却是这些有关他和寡妇小翠的风花雪月,本就心烦的玉生不想再听,扭头就想往外走。
“哎,玉生,等等。”广源发觉自己跑了题,忙从土炕上跳下来,拦住玉生,“我真有事对你说。”
“说就说,别拉拉扯扯的。”玉生不耐烦地将手臂从广源手里拽出来。
广源有些讪讪的,但也没计较玉生的态度冷淡,说:“小翠曾跟我说,她见过宝胜几个人帮傻柱子欺负过春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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